元佑低头看了眼受伤流血的胳膊，迟疑片刻的工夫，就被竹瑶硬拉着进了宁宅。
二人没去前院，竹瑶拿了药，就着廊庑的灯火替他上药。
灯影朦胧，元佑坐在美人靠上，受伤的胳膊搭在曲起的膝盖，竹瑶弯腰凑近，拿着药膏仔细上药。
“这药膏是主子调配的，用了不会留疤。”
竹瑶稍稍抬眸，瞧了眼元佑黯然出神的模样，轻声问：“元大人怎么会半夜跟禁军打起来了？”
元佑蹙了蹙眉，心情复杂：“你在府里待了一天，难道没听说朝堂上发生的事？”
竹瑶撇嘴道：“我一个后宅伺候的丫头，哪儿能知道朝廷上发生什么事啊。”
廊庑下的池面波影明媚,浮光跃金。
元佑看着她的脸，心里的郁气消散了些，耐心将今日发生的事，一一详述给她。
“呜呜呜……”少女哭得伤心，成串的泪珠扑簌簌滚落，“我真笨，禁军带走李伯，主子又在堂厅坐了整夜，我该想到发生了大事的……”
元佑没想到她的反应这么大，抬手想拍拍她的肩膀，安慰两句，却僵在半空，迟迟没落下。
一双泪光盈盈的杏眸转而看向他，“之前我总说元大人小气，不肯原谅主子辞官……是我狭隘了。”
元佑心中有些慌乱，面上却不显，撇开视线，看着池塘垂柳。
…
裴知叙回到前院堂厅。
刚踏进门槛，就瞥见一道雪青色身影快速凑上来，温声道：“怎么样了？”
“放心吧，我把他们都打发走了。”裴知叙旋身坐到客位，拈起盘子里的葡萄，慢条斯理地剥去果皮，递给她。
或许是太过担忧元佑，宁晚棠并未发现裴知叙改口称‘我’，而非‘朕’。
她随手接过葡萄吃下，心不在焉了好一会儿，才注意到身旁之人睇来的灼热目光。
西目相对。
裴知叙眼尾轻挑，噙着笑意道：“阿宁担忧元佑，却忘了另一件重要的事。”
怎么可能会忘。
宁晚棠眸光黯然一瞬。
忖度间，她放在膝上的手被握住，掌心温热传递，抬眸对上男人定定看来的平静视线。
“阿宁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承诺过的话？”
宁晚棠的思绪骤然拉回月下小酌那一夜。
‘今后可否留在京都，留在我身边，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，只要你愿意，我可许宁家世代昌荣。’
她眸光半阖：“记得。”
裴知叙道：“我己命人彻查宁家旧案，必会还宁家一个公道。待查清案件之后，我再下旨恢复宁公的爵位，然后迎……”
“多谢陛下。”宁晚棠起身行礼，借此打断了裴知叙接下来的话。
男人凤眸微弯，伸手想将她扶起，却被她微微侧身躲过。
“陛下提到的承诺，我自然记得。”
宁晚棠神态严肃，哪怕知道接下来的话，会惹怒裴知叙，也不得不说。
“但我今生只求宁氏能沉冤昭雪，不敢奢求其它。”
果不其然，男人方才还舒展的眉宇瞬间阴沉下来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宁晚棠抬眼，灵润乌眸里满是坚定之色：“我知道陛下想要什么，我愿意留在京都，但我不愿入宫。”
裴知叙眼底闪过一抹惊诧和无措，“为何？”
刚问完，似是想到什么，扯了扯唇角，嘲弄道：“难道是因为西哥？”
不知为何，男人的情绪明明没有太大的波动，可宁晚棠却听出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，
她摇了摇头，缓缓道：“阿父位极人臣，一生只娶了阿母一人，我自幼耳濡目睹，自然也想将来嫁得良人，相守一生。”
裴知叙身形微动，想说他也可以，却被宁晚棠抢先一步打断。
“我愿意嫁给燕王，不止是东洲相伴三年的缘故。他只是亲王，婚后要回封地，无论是纳妾还是子嗣，都无人盯着，府中一切也由我说了算。春来赏花，秋来泛舟，我们可以游遍三川，无拘无束。”
可裴知叙是皇帝，有雄才大略，心怀天下，怎可能与一个女子相守，甚至为了一个女子，放弃整个江山。
更何况，她不愿意入宫，还有更重要的原因。
“陛下若想我留在京都，还请认真听我一言，无论陛下答不答应，这都是我自愿留在京都的唯一选择。”宁晚棠将心中想法说了出来。
片刻沉默之后，裴知叙冷着脸，霍然起身朝外走。
在即将迈出堂厅时，停步回身。
“你不曾问过我，怎知你想要的，我给不了？”
宁晚棠语气淡漠：“太后和文武百官会希望一个满身戾气的女子做皇后么？我前脚与燕王殿下废除婚约，后脚就跟了你，他们会如何想？陛下，即便你不顾及太后和百官的看法，总得顾及自己的体面，想想天下的悠悠众口，还有史官手里那杆笔，为了一个女子，让后世史书留下不可磨灭的污点，值么？”
裴知叙闻言，眉梢轻挑，眸底晕开一抹瑰丽，“原来阿宁是在替我考虑。”
宁晚棠一噎。
不过说几句漂亮的场面话罢了，他竟然信了？
眼见他深情望着自己，宁晚棠竟萌生出一股愧疚感，袖笼下的手稍稍拢紧，垂眸道：“陛下同意了？”
“你在意的不就是世人的眼光么，我即刻下旨迎你入宫，谁敢置喙，我便砍了谁。”
迎着她错愕目光，裴知叙自顾自道：“母后那边不用担心，我会去说。等查清了宁家的案子，恢复宁公的爵位，阿宁便可以忠国公府的女儿出嫁，做我名正言顺的妻子……”
宁晚棠蹙眉，索性首言：“这根本就不是嫁不嫁的事，是我不愿入宫！”
话音落下，堂厅也静了下来。
裴知叙深深看她一眼，面容瞧不出情绪，冷嗤道：“阿宁，是打算与朕偷情？”
‘偷情’这个词对天子来说，着实不太体面。
宁晚棠皱了下眉，转念一想，这样说也没错，总归她不愿入宫，也不会一辈子留在他身边。
“陛下不愿意的话，那今夜就没必要再谈下去了。”
说罢，她背过身去，态度决绝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