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知叙何尝不知其中道理,问题是他想给名分,阿宁未必肯要。
西哥与她只是废除了婚约而己,东洲相伴三年的感情仍在,若他逼得太紧,只会适得其反。
他不杀西哥,一则是顾念手足之情,加上西哥造反,也是因父皇造下的旧怨;二来是怕判了死刑,阿宁会对他念念不忘,毕竟活人是争不过死人的。
思及此处,裴知叙眉宇间染上一丝愁绪,拿起手边的白玉酒杯,一饮而尽。
裴蘅难得在五弟身上看到为情所困的模样,惊诧之余,又不免叹息。
从皇子到帝王,五弟做出的每个抉择都极致冷静,原以为像五弟这样的人,定不会纠结于儿女情长,谁知道他不是不开窍,而是开窍太晚。
“她的顾虑,朕都明白。可她的心不在朕身上,朕做再多也是枉然。”裴知叙垂眸道。
“其实依我之见,宁妹妹对你并非全然无意。就拿西弟的事来说,他不告诉宁妹妹关于造反的事,只是怕连累她么?我看未必,宁妹妹十五岁便跟在你身边了,朝夕相伴,一起经历过风雨,你在她心里,定然有一席之地。西弟也是意识到了这点,才不敢与宁妹妹说。人就在京都,来日方长嘛,终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一天。”
裴知叙捏着手里精致小巧的白玉酒杯,看似把玩,狭长凤眸却紧盯着滔滔不绝的裴蘅。
这些话,品着品着,逐渐地竟有些甜了……
“二哥,再说一次。”
“……”再说什么?
裴蘅抬眸瞥了一眼他,一时间没会意。
裴知叙声音低沉,好看的薄唇微厥,说道:“就是你刚刚那句阿宁的心里,定然有朕的一席之地……”
裴蘅语塞。
合着刚才劝了那么多,就只记住这一句是吧?
美人膝,英雄冢,这句话说得果然不错。
“算了,朕明白了。”裴知叙浑身都舒坦了,声音明显少了方才的失落,多了一丝温和愉悦。
又明白什么了?
裴蘅举着棋子,一脸懵地看着五弟。五弟怎么突然就龙颜大悦了起来,就因为他说宁妹妹心里有他?少年人就是容易满足。
“看在二哥说阿宁对朕有意的份上,就不计较你偷偷换朕的棋子了,下不为例!”裴知叙放下酒杯,起身往外走。
裴蘅默了好一阵,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,感觉他说的意思和五弟自行品味的意思不太一样。
“你去哪儿,这棋还下不下了?”
裴知叙回头:“还能去哪儿?小侄儿的百日宴要开始了,朕再不露面,母后又该唠叨了。”
早些应付完王公大臣,早些脱身去找阿宁。
…
大殿内乐声靡靡,觥筹交错。
正当众人沉浸在宴席的欢乐氛围中时,一名年轻内侍跌跌撞撞跑进大殿,跪倒在中央,扶了扶三山帽,颤声通报:“陛下!不好了!”
丝竹管弦之乐停下,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看向那内侍。
睿王妃秀眉微蹙,教训道:“呸,什么不好?今日是我儿的百日宴,你个没根的东西,嘴里竟没个忌讳!”
内侍埋低头颅:“是城南的廊桥……廊桥塌了!”
话音刚落,满场哗然。
城南的廊桥可是上个月才完工的新桥,怎么可能塌了呢?!
“肃静!”
“把话说清楚,究竟是怎么回事?”
坐在高台主位的帝王,眉眼冷肃,周身都散着寒意般,叫人望而生畏。
王公大臣们顿时噤声,人人自危,生怕一个不注意惹得陛下不快,丢了脑袋。
“回陛下,就在两刻钟之前,廊桥毫无征兆,突然坍塌,桥上当时还有不少行客,桥塌之后,死伤无数,官兵和百姓正合力营救……”
裴知叙略略扫了眼底下官员们的脸色,长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,沉声道:“工部尚书何在?”
工部尚书身躯一抖,快步走到高台前跪下。
“臣在。”
敲着桌面的长指停下,裴知叙掀起眼帘,不带情绪地问道:“负责修建廊桥的官员,以及监工的官员都有谁?”
工部尚书磕磕巴巴,一时答不上来。
裴知叙沉冷的狭眸微微眯起,骤然起身道:“罢了,问你也是白问,朕亲自去城南看看。”
他迈下高台,路过元佑时,吩咐道:“限你一个时辰内,把涉案的官员拿下,查清廊桥坍塌案的缘由。”
元佑颔首领命。
好好的百日宴发生人命关天的事,宴席自然也进行不下去了。纵使睿王妃心有不满,却也不敢埋怨什么。
而宋太后心怀慈悲,天子脚下发生这等惨案,她心绪难以安宁,回宫之后,便一首在佛堂念经。
…
从槐庭离开的赵秉,驾马径首来到城西宁宅。
沿着回廊往书房走,透过半开的长窗,看见悠闲看书的宁晚棠,笑呵呵夸赞道:“宁大人府上的海棠花都开了,这院子可真漂亮。”
长窗后的人悠悠抬眼,嗓音温淡:“我听说城南廊桥塌了?”
赵秉敛了笑,煞有其事道:“可不嘛,此事一出,陛下龙颜大怒,连小世子的百日宴都提前散场了。依我之见,这廊桥坍塌,多半是偷工减料导致的,银子拨下去,再层层克扣,到了底下官员的手里就没剩多少了。”
他叹了口气:“唉,出了这等大事,负责廊桥建造的官员,从上到下,一个都跑不脱……不过,宁大人怎么关心起这事儿了?”
宁晚棠看着他,眼里多了几分深意。窗外阳光格外温柔,洒落在她鸦羽一般黑亮的长睫,日光凝于其上,似乎要滴落下来一般。
“一个廊桥坍塌,足可见朝中有多少渎职的官蠹,陛下能不气么?”她收起沉甸甸的书卷,幽幽道,“朝中贪污渎职,尸位素餐的官员比比皆是,要想彻底纠正这股不正之风,光处理建造廊桥的官员有用?”
赵秉愣愣点头:“宁大人说得有理。”
“等着瞧吧,朝堂很快就热闹了。”
赵秉没有接话,只是觉得宁晚棠对廊桥坍塌的事好像格外上心,但他这人识趣,不该问的事从不多问,不该查的事从不多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