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人之间的气氛诡异,好像忘了石室内还有第三个人。
“宁昭?”赵秉低声念了遍这名字。
世人只知宁晚棠的剑术和医术卓绝,却对她的过往一概不知。听他俩的对话,宁昭这个名字,应该与宁晚棠的身世有关。
怪不得西京那么多人查宁晚棠,却什么都查不到。
正思索着,石室内响起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。
“啊——”
赵秉抬眼看去,视线越过那道雪青色背影,落到十字架绑着的两只手上,心脏骤然跳漏一拍。
滴答滴答——
源源不断的殷红血液自廖权的掌心处滴落,血溅成灰。
“宁昭,你不得好死!”
廖权目眦欲裂,恶狠狠地瞪着面前漫不经心转动匕首的女人。
蚀骨钻心之痛折磨着他的身心,精神己濒临崩溃。
宁晚棠漠然看着他,莹白面庞染上斑驳血迹,眼里却没有一丝狠戾,好似在打量一件亲手铸造的工艺品,似乎想到了什么,她轻轻摇了摇头,语气略带惋惜。
“这血流的太多,不消半日,人就得死了。”
赵秉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,这人死了不正好嘛。
“赵大人。”
“……啊,宁大人有吩咐?”
“你不是在军营待过,基本的伤口处理应该没问题吧,替他上药。”
“啊?”赵秉不解,怎么刚断了人两只手,就要上药。
宁晚棠嘴角带笑,嗓音极其轻淡:“处理得不必仔细,只要人死不了就成。”
“……”
赵秉听得满头大汗,这宁晚棠果真不是浪得虚名,折磨阶下囚的手段也太残忍了。
换作旁人,估计得求饶了,可廖权突然哈哈大笑起来:“你最好杀了我……让人知道你还活着,你肯定死在我前边!”
正要去拿药的赵秉,顿感脊背发寒,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儿呢。
他缓缓转过头,觑着宁晚棠的神色,恰好对方幽幽睇来一眼,吓得他连忙解释:“宁…宁大人明鉴啊,小的跟您是一边儿的,绝对不乱说!”
宁晚棠勾着没有温度的笑意:“怕什么,我向来恩怨分明。”
“是,是,是,大人圣明。”赵秉转过身去,趁着取药的工夫,擦了擦额头的冷汗。
“都说宁左使是承景帝身边的一条狗,谁知这狗不仅会咬人,还是条丧家之犬,隐姓瞒名替灭满门的裴家干脏活儿,宁老大人九泉之下,是该赞你大公无私,还是骂你——”
啪——
结结实实的一巴掌,打得廖权晕头转向,半张脸浮现红痕。
那双黑冰似的乌眸看不出半点情绪:“廖都尉想激怒我?还是省省力气吧,我这人睚眦必报,折磨人的手段多得是,你害我断了一只手,还知道我的秘密,我岂会让你死得痛快?”
说话间,赵秉己拿药回来。
他这些年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,处理起伤口,动作生疏又笨拙,无疑是给廖权增添了一份折磨。
宁晚棠转身往甬道走,用雪帕擦了擦手上沾染的脏污,“这里就交给赵大人了。”
“大人客气了。”
赵秉毕恭毕敬把人送走,确认甬道里没了动静,才扭头看向廖权,低声嘀咕:“死到临头了,还敢惹怒她,有几条命够她磨的……”
可廖权压根不想搭理他,宁晚棠一走,又成了锯嘴的葫芦,一声不吭。
没人监工,赵秉连上药也开始偷懒了,首接将半瓶的药粉倒在廖权的伤口处。
“宁大人说了,死不了就成。”
还剩下一点药粉,赵秉首接放自个儿的口袋里,然后哼着小曲儿,从另一道暗门出去,离开了宁宅。
…
书房门窗紧闭。
那道雪青色身影绕过八尺高的屏风,轻轻推开博古架,一个亮着暖色烛火的暗室,展露在面前。
暗室不大,两侧的莲花烛台常燃,正中央层次递进地摆放着数十块灵牌,场面震撼又沉重。
宁晚棠缓步走到供桌前,取了三根香烛,而后跪到蒲团上,香烛举至额头,虔诚叩首。
香烛插入香炉,她静静看着这些灵牌,火光在她的面庞跃动,分明一个字也没有说,什么动作也没做,那双幽亮的乌眸里,却隐约透出几分哀伤压抑,又带着隐约盼望的矛盾感,让人琢磨不透。
站了良久,暗室外传来轻微动静,她耳尖微动,抬步离开暗室。
李伯看到宁晚棠从屏风后出来,先是鞠了一躬,“婚事作废,主子之后有何计划?”
室内光线比较昏暗。
宁晚棠负手走到书案前,神情若有所思。
“今早在紫宸宫,陛下亲口免了燕王的死罪,贬他为庶人,幽禁燕王府。”
“免了死罪?”李伯惊诧。
勾结逆王旧部谋反,怎么看都是死路一条,可承景帝竟力排众议,免了燕王死罪,圣旨一下,必会引来文武百官的不满。
“天子未免太过仁慈了。”李伯叹了口气,又问,“不过这事与您今后的安排有关么?”
“自然有关。”宁晚棠垂眸看着书案,上等白玉雕刻的海棠纹镇纸镇住三尺宣纸,她提笔挽袖,慢慢在上面书写,“阿父在朝为官三十余年,一朝病逝,递到陛台弹劾他的奏折便不计其数,你可知为何?”
李伯被问得一愣,想了想道:“老爷在朝为官时,不仅严查欺压百姓的官员,还惩办办事不力的官蠹,触及门阀士族的利益,得罪了不少人……”
“不。”宁晚棠放下狼毫,三尺宣纸上,赫然写着‘圣意’二字,她淡淡道,“阿父失去的,是圣意。”
阿父辅佐先帝三十载,替他斗权臣,清官蠹。可先帝眼里的阿父,独断专行,待人不善,且在官员任用上,常与他意见相悖。
先帝忌惮卫家,便安了贪腐、僭越、挑衅皇权的罪名;阿父病逝之后,他挑不出罪名,便任由百官污蔑宁家。
“燕王能活下来,也是因为圣意。”宁晚棠道。
李伯醍醐灌顶。
天子今早下旨废除婚约,还不许百官非议主子,在天子心里,主子的份量必然不轻。
“您想借天子的手,替宁家平反冤屈?可……宁家获罪是先帝的旨意,怕是不好办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