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瞧瑞兄弟并非那等没主意之人。”
贾琏自那边下来后,回至自己小院,便将此事说与凤姐儿听了。
凤姐儿眼中光芒闪动,说道:“瑞兄弟是个能成大事之人,你为何不私下找他商议?”
“原是想请他吃酒来着。”贾琏垂头丧气地说道:“可人家,根本就不给面子。”
“你们那些吃花酒的事儿,人家自是瞧不上的。”凤姐儿撇了撇嘴,满脸的不屑。
“我也觉得瑞兄弟是做大事之人。”贾琏灵机一动。
看了看凤姐和身旁的平儿,一个俏丽,一个温婉可人。
“如此,你往宁府走一遭……”
“说的什么话?”凤姐儿满脸涨得通红,柳眉倒竖。
“哎,我是说,去看看他到底有何打算,你们妇道人家,说话总归随意些,便是说错了,也不打紧。”
“我会说错话?莫要以为我王家人不识字,就个个都是糊涂虫不成?”凤姐儿心跳几下,面上却仍是一脸不屑。
这件事,凤姐儿原是想去做的。
想来此事定会在宁荣二府传扬开来,贾家上下必定人心惶惶。
若自己能向贾瑞讨个情,或者寻得一个解决此事的法子……
自王夫人被拘于佛堂之后。
凤姐儿的地位亦是摇摇欲坠了。
王夫人与凤姐儿皆是王家出身。
仗着王家的势力,凤姐儿行事风格甚是张扬霸道,在两府之中没少得罪人。
近这一阵儿,己有不少管家婆子对凤姐儿阳奉阴违。
长此以往,被当面顶撞,甚或被视若无物,亦非不可能之事。
换作李纨那般性情,只要月例银子和田庄分红不少,能安然度日便罢。
凤姐儿却不同,她虽识字无多,然生性好强,若不让她管事当家,真不如叫她死了的好。
“我去便我去。”凤姐儿挑眉说道:“未必他贾瑞能把我怎样。”
“平儿也一道去。”贾琏赔着笑道:“若他喜爱平儿,亦是好事一件。”
平儿虽是通房丫鬟,可到如今贾琏还未曾得手亲近一回。
便是后来勉强得了机会,一年里也难有一回亲近的时候。
如今尚未得手,在贾琏看来,牺牲一个美貌的婢女以换得贾瑞出手相助,怎么算都是划算的。
“啐,这还八字没一撇呢,就惦记着把平儿送出去了,你愿意我还不愿意呢。”
平儿面色微微泛红,眼神亦是极为复杂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暮色沉沉之下,杜子泰大步流星迈进宁国府。
宁安堂中。
“侯爷,跟踪的人回来了。”
“贾珍可还配合?”
“配合得很。”
杜子泰笑着取出信函来,说道:“贾珍对赖升一干人等恨入骨髓,当场便写了状子,摁了手印。属下给了他一千两银子,他欢喜得险些就要叩头。”
“嗯,莫要觉着他可怜,这等人,狗改不了吃屎的。”贾瑞对贾珍半分怜悯之心也无。
这般人物,坏事做绝。
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便值得可怜了?
千两银子,恐怕远远不够贾珍父子到辽东之后使用。
单是打点那些驻军将领与官员,以贾珍的身份,一千两哪里够?
且等着受折磨罢。
贾瑞差杜子泰拦下贾珍,要那状告奴仆的状纸。
如此既不算对族人不闻不问,舆论上也说得过去,同时还拿捏住了赖升等人的要害。
如今只等荣府的人前来,便可推行下一步的计划了。
宁府之中,陆续点起了灯烛。
晴雯与麝月等人进了宁安堂,将烛台点亮。
正此时,小红疾奔而来,禀报道:“侯爷,琏二奶奶前来拜会。”
贾瑞双眸一亮。
荣府竟是遣了她来。
琏二爷巧施美人计?
嗐,本侯最惧此计……
晴雯眼神轻轻一瞟,恰瞧见贾瑞神色。
这俏丫鬟嘴角微微一撇。
平日装得那般正经……
呸!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凤姐儿过来的时候,尤氏亦带着可卿迎了上去。
瞧着尤氏的模样。
一脸蜡黄。
神思恍惚。
凤姐儿也叹了口气,劝道:“珍大哥犯了事,那是珍大哥一人之事,并未累及家人。既然瑞兄弟说大嫂子您在此处住着无妨,您便安心住着。待珍大哥军流年限满了,回来之后,族里总归是要安置的,到那时又有何可惧。”
尤氏苦笑着应了下来。
凤姐儿悄声道:“瑞兄弟住于何处,你们又住于何处?”
“你这说的是什么话……”尤氏面红过耳,倒添了几分娇俏。
原本就因生得标致才被贾珍娶来做填房的,单说相貌,尤氏亦是百里挑一的美人。
只是比之凤姐等人略逊一筹。
却也有几分成人的韵致。
“我仍住从绿堂,可卿住登仙阁。瑞兄弟住宁安堂西耳房,太爷老两口住东耳房。”
凤姐儿轻轻一笑,瞧了瞧可卿,眼神里带着几分疑惑。
即便与蓉哥感情不睦。
可卿也太过镇定了些。
再看那肤色,红润得似能掐出水来……
这小蹄子,得空定要审她一审才是……
可卿也觉察到了凤姐儿的目光,只觉自己耳朵都要烧起来了,也只好佯装不知。
那贼汉子近些日子可是每夜都往登仙阁上爬……
当真要是被琏二嫂子瞧出些什么端倪来。
这还怎么活哟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着宁安堂行去。
贾瑞亦站在堂下相迎。
远远地,一阵香风扑面而来。
晴雯、麝月等人或站于身侧,或立于身后。
眼前是尤氏、可卿、凤姐、平儿……
还有一群相随的小丫鬟。
饶是贾瑞心性坚韧,此时也不禁有些眼花缭乱之感。
这还尚未有三春、湘云、宝钗、黛玉以及宝琴等绝色在此呢。
若都聚齐了……
怪不得宝玉那混小子整日在后宅厮混,不肯出来!
“见过琏二嫂子。”
“哟,瑞兄弟竟迎出来了,这可实在不敢当。”
凤姐儿本就是极好面子之人。
虽背地里被贾瑞强压于壁间两次,那第二次的结果还甚是莫名奇妙。
那些甄府的财物,原是凤姐儿亲手收纳入库的。
哪晓得查抄之时,好端端的东西竟入了宁府银库。
凤姐儿心中自是明白,这是贾瑞在捣鬼。
于是内心对他的敬畏又添了几分。
此刻见贾瑞出来相迎,凤姐儿欢喜得很。
心中竟多了几分亲昵与感动。
可这感动刚过,凤姐儿又有些气恼。
这才过了多久,那个自己原本瞧不上的腌臜色鬼,就因为他迎了几步,自己便感动了?
呸!
心中暗自啐着。
待走近贾瑞时,凤姐儿的心却跳得更厉害了。
这该死的,不会当着众人面又把自己推到墙边吧……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因凤姐儿摆出一副要商议要事的模样,尤氏、可卿等人便陆续告退了。
晴雯和麝月也避让开来。
只是这一干人脸上皆是半信半疑的神情,弄得贾瑞一阵无言。
难不成自己在这些人眼中的形象就这般不济?
“二嫂子此番前来,可是为着清理亏空之事?”
贾瑞也不和凤姐儿客套了。
凤姐儿今日身着大红色对襟细纱上裳,下着蜜合色纱绫裙。
平儿则穿了浅绿色上裳,下身是灰色绫纱裙。
主仆二人,前来之前皆是精心妆扮过的。
眉儿画过,面上泛着青春艳丽的光彩,嘴唇红润,这是凤姐儿惯有的风格。
平儿的妆容稍淡些,也更为内敛。
似是觉察到了贾瑞的目光。
凤姐儿脸色泛红,眼中似有光芒闪动。
“正是为此事,”凤姐儿蹙着眉说道:“荣府的境况,瑞哥儿是知晓的,进项少,出项多,己是难以为继了。若要全数拿出偿还亏空,且不说够与不够,只怕往后得靠典当度日了。”
贾瑞哂笑道:“你们这般过日子,便是无有此事,再过两年,怕也是要典当东西的。”
“只是……”贾瑞目光一冷,低声道:“如今我掌管绣衣卫,二嫂子需晓得,绣衣卫的职责之一便是监察勋贵之家有无作奸犯科之事。放印子钱、包揽诉讼、逼死人命或者逼良为娼等事,一经查出便是大罪。此类恶行积累得多了,便是武勋人家,因此事而倒霉的也不止一家。珍大哥刚被流放,二嫂子,可要提醒琏二哥,莫要再让我把族中亲人送往辽东了。”
凤姐儿还是头一遭亲身感受到贾瑞释放出的威压。
一股冷峻、淡漠,视自己如草芥的感觉让凤姐儿胆战心寒,身子竟也颤抖起来。
贾瑞的眼眸深处,满是彻骨的寒意。
看向凤姐儿时,仿佛是在瞧一个将死之人。
凤姐儿从呱呱坠地、长大,到出阁嫁人。
从未有人胆敢这般对她说话。
本就又羞又气。
她那张利嘴,原是打算反驳的。
可在贾瑞的威压之下,竟是连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平儿在一旁瞧得真切。
情急之下,赶忙跪了下去。
“侯爷,饶过我们罢,二奶奶再也不敢放印子钱了。”
“哦,是吗?”贾瑞依旧冷然说道:“我记得上次便警告过琏二嫂子,她似乎并未听进去啊。”
“听,听,我听……”凤姐儿只觉无比屈辱。
她实在坐不住了,屈膝半蹲于地。
若非有此举动,只怕更有难堪之事降临。
这该死的冤家,往常见了自己总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,怎的突然就变得这般心狠手辣?
于贾瑞而言,眼前之事是必为之举。
宁府祸端己除。
荣府之中,王夫人被拘押,贾琏掀不起大风浪。
贾政只要在京师做他的京官,亦是安然无事。
接下来要收拾之人便是贾赦与凤姐儿了。
贾赦为了几把扇子便逼死人命,此类事情做得还不在少数。
最终落得个自身被流放,还连累荣府被抄家的下场,且贪婪至极。
亦是个惹祸的根苗,迟早要拔除。
凤姐儿亦是如此,放那高利贷。
为了几百两银子就要逼死一对年轻男女。
所幸此事尚未发生。
若凤姐儿当真做下这等事,贾瑞也容她不得了。
上一回,贾瑞己然警告过凤姐儿。
岂料凤姐儿根本无收手之意。
这一回,贾瑞释放威压。
定要将这凤辣子彻底压制一回。
若压制不住,她还妄图蠢蠢欲动,给贾瑞招来麻烦……
那便只能痛下杀手除之。
在贾瑞心中,女子亦无免死金牌!
“我己知错了,必定改……”
凤姐儿连呼吸都有些艰难了。
着实未曾料到。
方才还威风凛凛、嘻嘻哈哈地走进宁安堂。
贾瑞还出来相迎。
转眼间,自己的性命便可能断送于此……
凤姐儿是真的怕了。
这才真切体会到,男子一旦心如铁石是何种模样!
想到眼前此人,斩杀数百北虏胡骑。
手刃图门汗。
又剿灭甄氏一族,杀人无数。
甄家被这冤家杀得只剩寥寥数人……
凤姐儿眼中泪花闪动。
她在王家可是备受娇宠的小姐。
到了贾家,有贾母赏识,王夫人在背后撑腰,婆婆邢夫人对她也无可奈何。
丈夫贾琏是个懦弱纨绔之人,管家不如她,算账不如她,拿捏人心亦不如她……
凤姐儿心中暗暗瞧不起贾琏,甚至觉得贾家还比不上王家,自是满身的傲气。
即便贾瑞成了冠军侯、绣衣卫都指挥,在凤姐儿眼中,这官职也远不及她舅舅王子腾……
所以,上次贾瑞发出警告,凤姐儿并未听从。
不过这次,她是真的怕了。
瞧着这浑身透着泼辣劲儿的美人眼中泪花盈盈,模样楚楚可怜,身旁还跪着一个腰肢纤细柔美、极为勾人的温顺平儿。
贾瑞大剌剌地坐着,也渐渐收起了威压。
手指轻轻一勾,放在凤姐儿那线条极为优美的下巴上。
嗯,手感甚是不错。
“既二嫂子果真知过能改……我便送你一场富贵,不但能解开如今这亏空的死局,还能大有收益。”
“啊?”
凤姐儿俏嘴微张,煞是可爱。
哎,到底是本性贪财,看来这毛病是改不了喽。
贾瑞强抑心中波澜,肃容说道:“宁荣二府,对待下人皆太过宽纵了些。致使他们暗地捣鬼,贪墨公中的银子,这几十年来,二嫂子且猜猜看,府里的下人们,哪家最是富有?”
“赖家和吴家?”
“正是。”
贾瑞目光冷峻,低声道:“看来你们还尚未糊涂透顶。赖家为总管,吴家掌管两府银库,这两家哪家都有几十万两的身家。身为奴仆,相互勾结,侵吞主家财产,即使抄没了他们,朝廷也不会有二话,这不就像是他们辛苦几十年为咱们积攒下的银子吗?”
凤姐儿瞧着贾瑞,心中满是敬畏。
这还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后生?
心思竟如此深沉,令人可怖……
“你莫要胡思乱想。”贾瑞笑了一笑,说道:“若他们老老实实地当差,领取分内的饷银,便是再有资财,我也不会起觊觎之心。只是他们的所作所为,太过份了些!”
言毕,贾瑞把贾珍所写的状纸递与凤姐儿。
凤姐儿接在手中,两眼满是茫然。
贾瑞忍着笑说道:“拿给老太太看吧,她若是仍旧袒护赖家,便告知她,宁府是要动手的,荣府如何行事,且随老太太自己定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