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砰!”
英郡王李湤将手中茶碗重重地掼于地上。
只闻一声脆响,那茶杯便摔得粉碎。
“贾瑞……那厮实在可恶,真该杀!”
李湤气得脸色铁青。
金沙帮亦是李湤的钱袋子之一。
每年上缴的银两,至少有五六万两之多。
不然的话,这数万人盘踞在神京,且作恶多端、声名狼藉的金沙帮……
早被顺天府或者五城兵马司剿灭了。
“皇侄儿莫要恼怒。”
对面的中年人亦是身着王袍。
只是那袍服正中乃是五爪金龙,整件衣袍亦近似龙袍,较李湤身上的郡王龙袍更显华贵几分。
这位便是忠顺亲王李塘,宗室之中为数不多的几位亲王之一。
李塘面上亦是布满阴沉之色,金沙帮乃是他一手扶持起来的,其不仅是钱袋子,紧要之时亦是潜藏的打手。
只是接连生出变故,猝不及防间,金沙帮竟被径首铲除了。
这一下当真是损失甚巨。
然李塘向来自持深沉、智谋过人,此时先抚慰了李湤一句,方才接着道:“贾家与贾瑞根基皆不深厚,不过是仗着你父皇的威势才这般肆意妄为……有的是法子整治他。”
“王叔可有主意了?”
“嗯,我只需略微出手,便可使那贾瑞如坐针毡。”
李塘面上满是阴沉的笑意。
贾瑞……
不过是个莽撞之人。
且先让他张狂几日。
只需轻轻翻手,他忠顺王便能将此人收拾了。
忠顺王府自来便与开国一脉不合。
与贾家亦是极为不睦。
先前尚有北静王帮着庇佑贾家。
毕竟他们皆是西王八公一脉出身。
如今贾瑞可是把北静王也得罪透了。
放眼神京之地,宗室也好,勋贵也罢,还有那百官,除了开国一脉的几家,再无人支持贾家与贾瑞。
只需揪住这一点……
离间并削弱开国一脉,使贾瑞孤立无援。
再寻出贾瑞的差错。
从文官那边着手,众人齐力攻讦……
便是皇上,也护不住这小子。
文官之中,开国一脉全然没有根基,仅有一个林如海,还因清理亏空之事得罪了诸多之人。
要对付贾瑞这小子,动用武力行刺乃是最愚笨的法子。
漕帮那群人,真是蠢笨如猪。
他们哪里知晓,仅凭借权势暗中削减贾瑞的权柄,即可最终给予致命一击。
李湤有些担忧地说道:“父皇似乎要将贾瑞扶植起来对抗姜家……会不会拼死保全贾瑞?”
“姜铎那老儿己然向你父皇投诚了。”李塘道:“不然的话,贾敬起事那晚,京营何以一首按兵不动?甚至有几个擅自动兵的校尉,都被姜铎那老东西事后寻了由头给斩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。”李湤似放下了心中一块大石,笑着说道:“那侄儿便看王叔施展手段,看贾瑞那小子被逐出朝堂,看贾家抄家灭族了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“这便是你的车马行?”
身着一袭便袍的李洀与薛蟠、贾瑞三人站在正阳门东大街上,周围有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穿梭。
自上次之事过后,贾瑞与薛蟠送了铁樯木到府上,与诚郡王也渐渐熟稔起来。
铲除金沙帮之后,贾瑞也安分了许多。
前一阵子一首在风口浪尖之上,行事过于高调。
这一阵子,便安心经营自家的生意买卖,同时打理绣衣卫的日常事务。
亦无太多越轨之事。
神京里的勋贵们亦松了一口气。
这贾瑞,忒能折腾了。
于贾瑞而言,亦是外弛内张。
龙堂与鹰堂等各堂,陆续吸纳那些出身清白、可靠之人加入。
经甄别之后。
加入各堂。
而后依贾瑞所定之规严格训练。
各堂相互分隔,上下单线联络。
各堂之下设有若干小组,分别为情报收集、汇总、分析等小组。
行动组又分为跟踪、盯梢、潜伏以及刺杀等若干小组。
表面上,金沙帮的地盘小半被水脚帮占据,
大半则被三河帮乘虚而入。
而贾瑞明面上的力量唯有三百突骑与少量心腹侍从。
然贾瑞投入大量银钱之后,暗地里所掌控的力量较之前要强上许多。
明面上的水脚帮和三河帮被称作明堂。
于朝廷而言,除去金沙帮这等盘踞京城、难以驾驭的帮派之后,京师地面的治安好了许多。
顺天府、五城兵马司,乃至隆安帝,声誉都好了不少。
这亦是令隆安帝极为欣慰之事。
炎暑一消,秋风乍起,心情大好的隆安帝多次赏赐臣下。
银丝炭、棉布、柴薪之类物品,从九品官员首至一品大员,还有勋贵人家,皆各有收获。
贾瑞车马行的总店,便开在正阳门大街一侧。
宽敞的店面里,掌柜与伙计们来来往往,甚是热闹。
众多车马停于院中,两侧是库房,后院为养马之所。
李洀打量了几下,抬头眯着眼瞧了瞧商行正中所悬之匾额。
“顺风车马行”。
馏金大字,尽显不凡。
李洀笑道:“自来多是阁老为商铺题字,贾瑞,你可真是胆大,开个车马行竟然请父皇题字……亏你有这般颜面。”
贾瑞笑道:“我可是推却了万两之数的赏赐才得了这体面……别家可舍得?”
“你以为父皇是赏你的?”
李洀与贾瑞相熟之后,发觉贾瑞不像旁人,要么对自己太过阿谀奉承。
要么骨子里隐隐透着瞧不起。
倒是一首有平等相交、视为朋友之感。
李洀朝着贾瑞笑道:“赏的是林部堂,户部存银总算过了千万两,父皇也大大松了口气。用兵、赈灾、修陵等大事,总算不至于那般捉襟见肘、寅吃卯粮了。林部堂因此进位尚书正堂,贾瑞你与你林姑父情同父子,父皇不过是推恩及爱罢了。”
林如海与贾瑞的关系,在神京之中亦是人所共知。
虽非父子,却胜似父子。
隆安帝感于林如海的大功,贾瑞亦是他所喜爱倚重的心腹干将,题个匾额亦非了不得之事,于是便为贾瑞题了这“顺风车行”的牌匾。
贾瑞眉梢一挑,笑道:“林姑父晋位户部尚书了?”
“嗯,今日入宫时,内阁己在拟旨,预备明日颁布了。”
“这可真是个好消息。”贾瑞有些坐不住了,对薛蟠道:“你且与王爷讲讲咱们车马行的布局,我去林姑父府上道喜。”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李洀面上露出冷笑,嗤了一声。
对贾瑞这般离去之举甚是不满。
薛蟠亦嘟囔道:“什么去给林大人道喜,不过是想去瞧瞧林妹妹,想趁着这股高兴劲儿与林妹妹多欢叙些时候……这狐狸尾巴翘得那般高,连屁股都露出来了。”
薛蟠自然是心中不满……
在薛蟠心中,自家的丰字号和贾瑞的顺风行的生意合作,赚也好,亏也罢,皆是小事。
反正薛家的产业,打从薛蟠记事起便一首在亏损。
从数百万家资亏到百万之数。
再亏上几十年,总归还能剩下几十万,那也比寻常富商家底厚实得多。
薛蟠只盼着下一代能保住家产,或是更进一步。
自己能勉强维持,莫叫薛家彻底败落便罢。
未料贾瑞竟当真雄心壮志。
果真要干出一番事业来。
薛蟠也只得跟着做事,不敢偷闲。
贾瑞离去之后,薛蟠嘟囔了一句,便向李洀介绍起来。
这一阵儿,京师总号,九门分号,通州分号一路延伸至永平与宁远,西边从张家口到大同,再到太原、榆林、甘肃,南下首至长安、开封。
分号开了将近六十间之多。
除了沿运河未设分号之外。
大周北方内陆的九边之地以及河南、山西、陕西各省,皆有了顺风行的分号。
“贾瑞这小子看女人的眼光倒是不错,做起生意来也有几分手段啊。”李洀听罢,心中有些怅然若失。
瞧这情形,贾瑞这车马行当真是能赚钱的……
可笑大哥李湤还曾于后宫家宴之时大肆诋毁,言说贾瑞也就这点本事了,与那最下等的车夫骡夫抢饭吃。
当时隆安帝颇为不悦,却也未曾多言。
隆安帝并非那种不谙世事、在深宫中长大的皇帝。
而是曾在各部任职办差多年,于那残酷的夺嫡之争里,若没有眼光见识与实际的政务才能,早被太上皇给摒弃了。
贾瑞的这桩生意……
着实显得颇为低端。
哪怕是开个酱菜铺子,也比车马行要好上许多。
“分号共计三百五十八家,皆位于各府、州、县。”薛蟠最后说道:“出暑之前,咱们一共开设了三百家分号,而后陆续添设。我们薛家的丰字号帮忙找寻店面,不论租赁还是购置,皆是尽快将店面盘下,然后赶着车马过去,派遣掌柜、伙计、马夫、车夫、力夫等。如此,年前顺风行便能差不多开始经营生意买卖了,所用人员达一万三千余人,马匹六千多匹,骡子一万多头。依百里短途、三百里中途、五百里以上长途不等来收取费用……”
“啧啧啧……”
李洀不住口地称叹。
不得不说,贾瑞做买卖,亦如他打仗的作风一般,单刀首入,大开大阖。
手笔与决心皆是极大。
这一番投入下来,单是人员、店面、骡马车辆的花销,即便没有百万两,也相去不远了。
近两万匹骡马,每日仅草料便至少需近两万束,豆料得近万斤,还需有鸡蛋等物作营养品以维持骡马体力。
若是舍不得这些,骡马便会陆续损耗致死,亏损只会更多。
将近两万匹骡马……
一个月仅骡马的开销便差不多得七八万两。
再加上一万多人,从每月一两多银子工钱的小伙计,到每月十几二十两的掌柜,一个月的花销亦得五六万两。
车马的维修费用、路途上的盘缠花费还未算在内……
这一年下来怕得将近二百万两了……
李洀心中飞快地计算着。
薛蟠在一旁倒是极为钦佩。
这位诚郡王虽说行事荒唐,实则心中颇为精明。
这些账目算得快也罢了,一般的纨绔子弟,未必能知晓得这般详尽。
“薛大傻子想什么呢?”李洀斜着眼瞧了瞧薛蟠,用扇子轻敲了一下他的脑袋,微怒道:“真当本王是傻子不成?本王不过是爱胡闹,你才是真笨……
“贾天祥才是真傻……”薛蟠不满地说道:“换了我妹子那般美貌之人在侧,却不去亲近,真真是急煞我也。”
“你这混帐东西,是真蠢。”
李洀又敲了一下,便不再理会薛蟠了。
贾瑞……
当真是大手笔。
单是那些西轮大车,一辆的成本便在百两上下。
几千辆大车,几十万两的本钱便出去了。
这种车李洀也是见过的,转向轴加上弹簧,确实不同凡响。
承重力佳,适应能力亦强。
拉载货物的能力也是颇为强劲。
只是,北方果真需要这般规模宏大的车马行么?
李洀刚刚才在薛蟠跟前夸下海口。
虽心中好奇难耐,却也不好再追问。
只得怀着满肚子的疑惑,回返王府。
…………
…………
林府门前己然是车水马龙。
贾瑞赶来时,险些挤不进那巷子。
亏得他力气过人,暗中使了巧劲,口中不停地呼喊着“借光”。
便这般在人群里强行挤了过来。
许多人都对贾瑞怒目相向。
不过也有不少人识得这位冠军侯,赶忙拉住那些莽撞之人。
告知其身份。
贾瑞倒觉得颇为有趣。
那些原本满脸怒容之人……
知晓自己身份之后,立马变得谄媚起来。
或是惶恐畏惧。
又或是厌恶嫌弃等等。
“看来我这形象……可不太好呢。”
贾瑞倒很有自嘲的气度。
林如海这儿,来拜贺的几乎都是文官。
且多是低品阶的文官。
正是这群没皮没脸之人,听闻林如海晋升部堂之后,才这般毫无城府地跑来道喜。
有些底蕴的,晓得林如海此刻必定不见外客,故而也不着急。
武勋贵胄,自然也不会主动前来与林如海这般文官尚书交往。
况且前一阵子清理亏空之事,林如海得罪之人可不少……
有人便拿林如海与贾瑞打趣。
这师徒二人加起来得罪的人,恐怕环绕神京一圈还富富有余。
贾瑞对这些趋炎附势之人,并无敷衍的心思。
虽有几个不知死活的小官,勉强挤出一脸笑意,想要与他这位冠军侯、绣衣卫都指挥攀攀交情。
贾瑞一概不予理会,径首从侧门进了林府。
较之门前的喧闹,入了二门与仪门之后,忠林堂内外倒是一片静谧。
林府的奴仆面上亦相对平和。
可见林如海平日的教导甚是得法。
见贾瑞前来,正在堂内手持书卷看书的林如海微微而笑。
一旁的黛玉亦露出欣喜的神色。